【自閉癥書籍】選讀|收獲漫長的冬天卷:痛手指(普軒) 《自閉癥治療》
我的兒子在冬天灰色的太陽下玩他的手指。
這條短信讓我起了疑心,我不相信。但也讓我心癢癢的,疼的。敲詐者所描述的孩子形象完全建立在“尋找你”的基礎(chǔ)上,這讓我不相信,但我特別相信。
他當然不能回答。他不會說話。但是他看著我,好像他會說話一樣。所有見過他的人,親戚朋友鄰居醫(yī)生培訓(xùn)學(xué)校的老師,沒有人相信他不會說話。他有白色的皮膚,高高的前額和明亮的大眼睛。這樣的孩子怎么會不說話呢?
那些失去孩子的人的心被燒焦了,世界上的一切都被燒焦了。太陽被烤焦了,高樓被烤焦了,城市里的水泥地面被烤焦了,城市里的車和人也被烤焦了。就一把火,一把火可以把自己點著,也可以把眼前的城市點著。
我們沒有怪她,她卻一直自責(zé)。接下來的幾天,找孩子的時候,孩子的奶奶一直坐在屋里,沒有吃的。我們給她買了一些零食,但是她不能吃。她一直坐在房間里,等待孩子的消息。
手指很短。
我一直坐在車里看著他發(fā)呆,淚流滿面。
周圍沒有人。風(fēng)從街道上方白色堅硬的水泥地上吹來,住在街道兩旁的人都退到屋里烤地板。道路兩旁是經(jīng)過改造美化的仿古青磚建筑,卻散發(fā)著白光。太陽有點灰。這條街盡頭的一戶人家,古色古香的青磚墻外,有一把暗黃色的木椅,兒子坐在上面。他穿著一件黑色外套,一條有白線的運動褲,一雙有白邊的藍色運動鞋。
我再也憋不住了。
最興奮也最害怕的就是電話響了。
我突然生氣了。
晚上有點冷。現(xiàn)在是深秋,黃葉從半空中飛來,地上發(fā)出嘩啦聲。我想找些東西蓋住他。我環(huán)顧四周,但周圍沒有什么可以保暖的東西。
我也不懂。
起初,大多數(shù)失去孩子的人都瘋狂地四處尋找。周邊小區(qū),周邊商場,周邊車站。一般三兩個小時后就跑不動了,氣喘吁吁,大汗淋漓。但是我必須跑,一刻也不敢停。開始有方向,后來沒有方向。一開始有汗,后來沒汗了。我身上的汗?jié)窳擞指?,干了又濕。當你跑不動了,身上的汗跑不出去了,身上的水跑完了,天上的太陽還在抖動,那你就會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枯萎了,一具行尸走肉,一點一點的可以著火的木頭碎片。
在當代原版《收獲》、《清明》、《鐘山》、《小說月報》、《長江文藝》、《曹芳》、《中國作家》、《花城》發(fā)表小說30余篇。曾獲當代長江文藝和曹芳小說獎、湖北新屈原文學(xué)獎、湖北文學(xué)獎、小說月報百花獎。作品被《小說月報》、《小說選》、《中篇小說選》、《作品與爭鳴》等選登30余次。
那就繼續(xù)找。
我生氣的原因是我兒子的寄養(yǎng)家庭沒有人。他們的門半開著,主房間和后廚房是空的。他們會把一個啞巴孩子單獨留在外面嗎?如果我弄丟了呢?
還有其他人讓我干。
蒲宣,原名陳創(chuàng),湖北谷城縣人,畢業(yè)于華中師范大學(xué),后就讀于北師大作家班。曾經(jīng)做過老師、秘書、銷售經(jīng)理、記者等。中國作家協(xié)會會員,湖北省作家協(xié)會文學(xué)院簽約作家。
我們聽說有個小孩在郊區(qū)的垃圾堆旁邊撿東西吃,我們馬上趕過去。那個在垃圾堆旁邊撿東西吃的孩子已經(jīng)走了。我們聽說橋頭河邊公園有個無人認領(lǐng)的孩子。我們趕過去也沒看到。我們聽說晚上銀行門口躺著一個小孩,我們就趕了過去。
我在公車上睡著了。那晚去郊區(qū)的巴士上只有我一個人。我看著沿途的每一站,在椅子上睡著了。
當年最討厭夕陽。太陽一落山,夜晚就來臨了。我的兒子將離開太陽,陷入黑暗和恐懼。他看不見我,我也看不見他。
他無法回答。他看著血淋淋的手指發(fā)呆,我看著手指發(fā)呆。
失去孩子的人就是這樣一點一點死去的。一個電話來了,興奮,失望,另一個電話來了,興奮,失望。電話來了,短信來了,兒子?男生女生?多高?它在哪里?它看起來像什么?你的眼睛有多大?穿什么衣服?
我被他的叫聲驚醒,打開燈,看到他嘴唇和手上的血,看到他眼里滿是淚水。
我兒子又餓又冷。我有資格吃飯睡覺嗎?我必須和他在一起。我不睡覺,不吃飯,也不喝水。我一直在找。但在武漢這樣一個上千萬人口的省會城市,打個電話,即使在郊區(qū)打車,也要兩三個小時。
我坐在水泥墩上看夕陽。我從來沒有這么認真地看過夕陽。夕陽一秒一秒地落下,一寸一寸地下沉。你看著它下沉,卻無能為力。
這個啞巴孩子十幾年來手指一直不好使。他的手指上滿是自己咬人留下的疤痕,一著急生氣就開始咬手指。他內(nèi)心有一團火?;鹕盥裨诘叵?,深藏在胸口,發(fā)不出來。這火是語言和聲音。就是說話。對這個普通孩子來說極其自然、本能、簡單的東西,對他來說卻成了大問題,成了深埋在地殼里的黑礦石。
紫金鎮(zhèn)就在眼前,冬天的風(fēng)從仿古青磚的墻壁上,從水泥地上吹來。風(fēng)很大。兒子坐在靠墻的暗黃色椅子上玩著手指,頭上的風(fēng)帽被狂風(fēng)吹得傾斜。
他曾經(jīng)在省會武漢逃跑過兩次。兩次都引起了軒然大波,驚動了警察、報紙電視、公交司機和無數(shù)市民,也驚動了一個擁有數(shù)千萬人口的城市。
你怎么了?我問他。
我看著燈下淚流滿面的兒子,他也看著我。我知道他很焦慮,心里有一團火,發(fā)不出來,在胸中燃燒。
你想談?wù)剢??我在燈下看著兒子,問?/p>
春節(jié)前的一天,我從省會武漢開車到漢江中游的湖北谷城縣一個叫紫金的地方。我驅(qū)車穿過董永和七仙女相愛的孝感,我們的祖先神農(nóng)的故鄉(xiāng)隨州,諸葛亮隱居的古戰(zhàn)場襄陽,沿著漢江中游的一條支流,來到這個隱藏在樹木和巖石之間的山城。我看到了我的兒子。
我拉著兒子的手,怒氣沖沖地在街上走來走去。來的時候沒有像以前一樣給寄養(yǎng)家庭打電話。我是突然來的,我看到的是真相,他平時真實的狀態(tài)。我兒子一個人坐在街上,他一個人在街上。如果他伸開腿跑了呢?如果他迷路了怎么辦?
他不知道父母的名字、電話號碼、地址、公交路線……他不了解這個世界。他滿世界跑,上下車,走路,看人,好像在看一個陌生的星球。后來看到有人寫了一本書,說得這種病的孩子來自另一個星球,稱他們?yōu)椤靶切堑暮⒆印?。那么,當我兒子失蹤的時候,他是一個不關(guān)心我們星球的外星人嗎?在他眼里,我們也是外星人嗎?
他躺在銀行前的水泥地上,周圍都是水泥和水泥。
我主動提出先去看孩子們。見不到孩子怎么交錢?但是對方不同意??吹胶⒆雍蟛桓跺X怎么辦?我提出把錢交給中介或者有信譽的機構(gòu),對方不同意。
我讓他們描述孩子的手指。
我們的語言,言語,是心靈的通道,也是火的通道。這是我從兒子身上學(xué)到的。中醫(yī)說心屬火。五行中,火在胸中,主夏,屬南,在我們身體深處。我們的身體里有一個巨大的火焰池,需要我們每天通過說話一點一點的釋放出來。
那個手指被他咬了十幾年了。他十七歲了。他每年每個月都咬人。有一天他不咬了,也可能連續(xù)幾天不咬了,但也可能有一天突然咬了。
這是一條勒索信息。
他不能說話,但他能跑。他跑得很快,沒有方向和目標,很容易迷路。
躺在銀行前面的那個孩子看起來有點像他,但他不是我的孩子。我問了他一個問題,他口齒不清,說不出來。
一個人找孩子好焦慮:跑步,接電話,找資料,盯著天空發(fā)呆。
兒子坐在冬日午后灰蒙蒙的陽光下,坐在黃色的木椅上,擺弄著手指。
手指有什么奇怪的?手指還在。一個騙子。
記得他十二歲在省會武漢的時候,有一天他發(fā)作了,晚上突然大哭起來,咬手指。他用牙齒啃著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間的肉,手上和嘴唇上都是血。
他玩手指的方式讓我很緊張,我擔(dān)心他會再次弄亂他的手指。我的車停在他附近。我看著他。他看著自己的手指。他只是發(fā)呆,沒有咬下去。
我當時坐在街邊的電話亭里給手機充電。電池用完了,我換了一塊又一塊電池。無法切斷信息。我在充電的時候,靠在電話亭上睡著了。
他可能是個啞巴,也可能是個智障兒。他渾身是泥,很臟。
兒子第一次丟了四天。
我們丟了孩子后,在報紙上登了“尋你”,在公交車站和路邊的樓房廣告牌上到處張貼“尋你”。在《尋找你》中,我們懸賞一萬元給提供準確信息的人。我媽的電話和我哥的電話都在“搜你”。
手指很好,又白又嫩。又一個騙子。
我和弟弟離開一段時間后,我們又跑了回來,有什么東西把我們拉了回來。畢竟這個孩子有點像我兒子。
當時是我媽,孩子的奶奶在照顧他。我記得他十歲,那是一個周末,一個陰天的早晨。當身為大學(xué)老師的哥哥接到孩子走失的信息后,從異地趕到現(xiàn)場時,孩子的奶奶嚇傻了。她只能說:我要給他買早餐。我自己沒吃,讓他先吃。她一遍又一遍地說這句話,生怕我們責(zé)怪她。
所以我們的電話一直在響。我們用筆記本登記孩子的各種信息。
自閉癥越來越成為當代人的健康殺手。如果病人是個孩子,對這個家庭來說意味著巨大的災(zāi)難,通常是家庭破裂,大家都在無盡的痛苦中煎熬。作家蒲宣以自己的親身經(jīng)歷,坦率真誠地寫下了這場災(zāi)難。他千方百計為自己患有自閉癥的兒子求醫(yī),父子之間令人心碎的愛情傷痛,以及家人、殘疾父親、大哥的生活,觸及了對歷史文化環(huán)境的深層思考,具有震撼力。
離開孩子很久了,我一直覺得很痛苦。我想到我的孩子。他不會說話,不知道自己的名字,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,也不知道父母的名字。
這是一個重要的特征。
這樣的短信有好幾個。那時候沒有微信,沒法直接看。我和幾個騙子發(fā)了幾個小時的短信。都是一個細節(jié)上的瑕疵——手指。
這是我孩子的特點。他的手指已經(jīng)傷痕累累,面目全非,這是《尋找你》中沒有提到的特征。
我得不到答案。他只是盯著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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